六娘看到他似乎欲伸手扶她,她蹙了?下眉尖,未及他伸手,就已经避了?过去,轻轻跃下树来。
六娘退了?一步,离他远远地站着,垂眸看向他手中的珠钗。
孟简之始终注视着她的眉眼,直到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上,意识到他也许应该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递给她,可他鬼使神差地,轻
轻地上前一步。
他明明就距离她一步之遥,可他头回觉得,两人隔得很远,他似乎不知道?该说什么,可是他贪恋着她站在他身前的这片刻。
对他来说,他们两个这么近的安安静静地站着,是很久以前的事情,他竟有机会,能再次看着她的眉眼。
他有些不自禁又?上前一步,她却又?往后退了?一步。
他不是看不出六娘此时的不悦,他本来身量就比她高许多。他握着珠钗,只要轻轻抬起手,就能将珠钗插在她发间。
她看到他的举动,因为他这莫名的亲近举动愣了片刻。可她终于还?是用长?袖挡住他的动作,她敛眉,偏过头,轻斥了声:“够了!”
他的动作停了?下来,她有些恼怒却又?冷静疏远地说,“孟大人将珠钗还?给我吧。”
默了?半晌,他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,捧着珠钗,跪在她裙边,轻轻道?了?声,“郡主金安。”
她迟疑了?一下,便从他手中取了?珠钗。
他看着她的裙裾,眸色变深,他突然想起,在他还?在汝宁时,似乎曾无?数次地推拒于她。
可今日?,他看着她疏离的神色心中渐渐弥漫起疼痛,这种疼痛不似削肉剜骨,似轻轻地在溃烂的伤口上撒盐。
他尝到了?亲近的人疏离的滋味,不由心中渗起苦涩,是为她的。
“孟大人?你来了?,为了?你,咱们的课业都改到晚上了?。”长?平终于带着侍女回来,那侍女手中抱着木梯。“长?宁你怎么自己下来了??哈,没?想到你还?是个惯会爬树的!”长?平在她身边打趣道?。
“它受了?伤,长?平你将它带回去养着吧。”六娘对长?平道?。
“你救来的你倒不养?怎么将这小东西给我呢?你知道?的,我是没?有那个耐心的,你既不想养,便交给我的侍女。”
六娘不愿意养它,是因为她看着它,它太像他养的那只喜鹊,她会想起往事,而她不允许自己再想起不堪再想的往事,可,六娘亦不放心将小喜鹊交给侍女。
“公主不如,将它交给臣。”
六娘和长?平的步子一顿,长?平回过头笑说,“孟大人竟有这般意趣?不过,孟大人要是将它带到亲军都尉府,只怕它反而活不了?几?日?。”
长?平说话?没?顾忌,见了?孟简之也是打趣,可孟简之却是一副冰山面孔,恭敬地向她行礼,让长?平不得不偃旗息鼓,长?平扁扁嘴,兀自觉得这人没?趣。
“还?是,我带回去吧。”六娘不忍将那小东西扔给孟简之,再带到亲军都尉府。侍女很快不知从何处给她寻了?个鸟笼,那鸟歪着脑袋看她,明丽地叫了?两声,乖乖进?笼,半分不抗拒。
走回大堂的这几?步路,几?个人都没?有再说话?,孟简之只是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。
那些郡主皇子见是孟简之来了?,一时有些讶异,随即就停了?嬉笑,开始担心他会否太过严厉。
毕竟之前教?他们的夫子,不过是来应个卯,虽然课程也照教?不误,但是并不会在意他们在做什么,他教?他的,他们玩他们的,说是上课其实并没?有学进?去多少东西。
孟简之整理着书籍,没?有理会这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,他今日?穿着一身玄色衣衫,周身如同?笼着一片黑压压的云,这云飘进?这房子,周围自然就寒了?起来,众人都噤了?声。
很快,他们便连笑都不出来了?。这位夫子却比翰林院的那些老学究要刻薄难讨好的多。那些夫子尚且有些癖好,有的是办法讨好,这位却是油盐不进?,什么王孙公子的面子都不给。
六娘见识过他在做先生时候的刻板无?趣,但未料到,他在王孙公子面前竟然也这般,丝毫不肯通融。
这是他头一回见他们,便逼着他们做《谏太宗十疏》的评文?,说要瞧瞧他们的底子,日?后好因材施教?。
这文?章是前朝盛年,魏徵写给太宗的奏章,可因大周的这些王孙贵族还?在读些史记、通鉴,这样的策论少有人读。更遑论这些认为自己是来凑数混日?子的王孙公子。
可耐不住孟简之的脾性,他说,等大家写完,才能离开,他有那个耐心等。于是,即使连这篇奏疏讲得是什么都不知道?的公子们,硬是挠着脑袋凑了?一篇,交了?文?章,便匆匆逃去。
这篇文?章在汝宁的时候他在六娘身边读过,她还?央求着他讲解来着,可她当时贪玩,更觉这些东西和她无?关,未等他讲解完,便出去寻玥娘玩了?。
当时孟简之的脸色并不好看,毕竟是她求他教?的,后来,六娘给他做了?不少点心赔礼,他才不再生气。
若不是六娘知道?他的脾气,她几?乎要觉得,他如今是在为当时的事情,故意为难她了?。
六娘心中委顿,提笔踌躇,看着眼前的纸笺,默默回想着当日?他一字一句念给她的这篇文?章。可他的当时给她的解释根本一个字都想不起来,她咬着牙,凭着自己尚且浅薄的见解硬是写了?一二。
她写很用心,置笔时抬头才发觉,周遭地王子皇孙走了?大半。
她抬头的时候孟简之正看着手上的纸卷出神,曾经断绝了?往来,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他,没?想到兜兜转转,她还?是,不得不面对他,老天仿佛在和她开一个玩笑。
第27章她要去相看儿郎
六娘还没起?身的时?候,见角落里那位安宁县主?踌躇着起?身,将她手中的纸笺递给孟简之。安宁县主?站在他面前,半垂着头,耳垂脖颈酿的通红,低低唤了声,“夫子。”
他却没应,垂头看?着她的文章。
安宁县主?又红了脸,“夫子,安宁头回作?这样的文章,做得不好。”
他点点头,什么话都没说?,那县主?只得将纸笺放在他案上,匆匆转身离去。
他像发觉了六娘的是视线似的,陡然抬头捉住了她的视线。
她不是有意看?他与旁人的纠葛,却似被人抓包了般,心底竟漏出了些许心虚,六娘匆忙移开视线。
她不能再在这里耗着,起?身将手中的纸笺轻轻放在他案上,那声‘夫子’,如?今她无论如?何都叫不出。
她索性不言语,只是径自走了出去,他什么也没说?,由着她走出去。
六娘坐在园中的美人靠上等长平,夜色澜澜,她看?着垂在园中的木槿,原来,入宫已经这么多日子了,不知不觉,又到了夏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