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是在杻阳山,挖凿出来了铜铁疙瘩,不知道上头哪位贵人的意思,说要开掘,将那死牢里的囚徒尽皆押过去仍不够,如今正四处抓些青壮男子要往杻阳山去做徭役。”饭时,顾大娘幽幽道。
“竟有这样的事?”六娘说。
“是啊,李家的小子素日在街头卖些炊饼,如今便被捉去,他阿娘眼睛都哭花了,去拖了县衙里的熟人想把他拉出来,大半个月过去了,却徒劳无功。好在,六娘你是个小女娘。”顾大娘摇头。
一家人吐槽了几句,便不再多言,唯恐隔墙有耳,言多必失。因为现在街上乱乱的,六娘便也很少出门,只是在家读些医书。
她掐算着时日,再过几日,孟简之便该入场考试了,便回到自己的榻几前,咬着笔端。
按照镖局的脚程,孟简之殿试结束,信也差不多就到了,不会影响他考试……
春闱结束后,总该让他知道孟叔身体的情形。
她这么想着,便颤落笔,以自己的字迹,将孟叔近来的详情写了下来。
她将信小
心翼翼封起来,压在箱笼之下,盘算着明日将信送去镖局。
夜里,她躺在榻上,只觉得这些日子过得沉闷,她只觉得头顶有一片乌云,不知什么时候,便要下起雨,浇她个浑身湿透。
没料到,次日一早,真的下起雨来,春雨淅淅沥沥,虽不似冬日料峭严寒,却没有尽头,让人心中郁郁的。
六娘推开红木轩窗,看向外面漫着轻纱似的灰蒙蒙的天,思绪也渐渐飘到云外去,心不在焉起来。
直到雨珠斜斜打在她面上,她才恍然回神,关上半掩的窗棂。
那只小喜鹊突然,吱吱地叫了起来,它的伤已好尽了。
六娘远远地看着它,“你是不是也想飞啦?待雨停了,便放你自由。”
它不叫了,呆呆地看着六娘。
六娘起身,在笼前歪头看着它,缩缩鼻子,嗫嚅道,“没良心的小东西。”
六娘正欲关门,“顾先生!顾先生!”呼然听见大门外有人叩门,声音甚急,一下下叩在六娘心头,六娘心中忽然一落,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找顾翁戎,但她只觉得这么大的雨还赶来,大抵不是什么好事……
第18章雨,大抵是不会停了
六娘快速地穿上外裳,拿了纸伞,去叩阿爹的门,顾翁戎睡醒从屋里出来。
“如此大雨,不知是谁找阿爹呢!”六娘给顾翁戎打上伞,声音在雨里显得小小的。
顾翁戎推开门,便见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陌生男子背着一人,他没有打伞,一身蓑衣,裤脚已然湿透。
他背着的……是孟叔!六娘心头一落,自己的不安感突然变成巨大的无措和恐惧,她被这种情绪包裹着,不知道该如何是好?
顾翁戎一愣,“快进来,快把人背进来,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在杻阳山外围发现他的时候,已然晕过去了。”
顾翁戎疑惑道,“孟兄怎么会在那里?”
他摇摇头,说,“我是那边山上的猎户,猎兔时发现了他,只是发现的时候,他已经昏厥了。”那年轻人说。
“多谢,多谢…”顾翁戎忙将那猎户引到堂屋,让他将孟叔放在榻上。
那个猎户又扭头向他们道,“孟先生以前给老夫治过病,我认识他,才将他送了过来。
杻阳山附近不太平,幸好遇见了我,可不能再去那种地方。”
顾翁戎忙给他们倒了热茶,让那猎户坐着吃茶,他身上湿漉漉的,却不好意思坐,匆匆便告辞了。
六娘跪在塌边,伸手去握孟叔的脉,毕竟这屋子里,就她一人懂些医术。
六娘将手搭在孟叔脉上,果然不好,她动作顿了顿,又是面对孟叔,她无法放弃,又无力挽回。
她只能欺骗自己道,“阿爹,孟叔的情况实在不好,我想,还是请个郎中,我……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”
“好,我去唤郎中,六娘在这里照顾你孟叔,别害怕。”
六娘点点头,按着孟叔教她的,先给他垫高颈部,将药喂给他。
孟叔一直浑浑噩噩的晕在榻上。六娘来来回回给他满上汤婆子,生怕他的身体冰下去。
直到那郎中背着药箱进来,诊脉,他拿宽大的袖摆拭着额上的水,最终却摇了摇头。
“大夫,您一定有办法的!”六娘却忽然扯住他的衣袖,不允许他走。
那大夫看了六娘一眼,开口道,“小姑娘,你施针手法不错,你也是懂医术的,这种情况突发心疾,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无力啊,如今,也不过维持着一口气罢了。“
他叹口气,连药箱都未及放下,便从她身边匆匆而过。
六娘陡然觉得身上一软,坐在一旁的榻上,心中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她忽然觉得,头顶的巨石果然落了下来,将她浑身的骨头碾碎了。
顾翁戎断断续续道:“六娘,好好照顾你孟叔,我写信与简之去,你别害怕,别担心,你……好好陪着你孟叔。”
“孟叔……”六娘伏在他身侧低低唤着,她想起她刚来时,他给她买了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逗她和阿弟玩。七郎病重时他日夜守着给他熬药换药。
六娘不知不觉默默落起泪来,她试图给他喂水,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,她能明确地感受到生命的气息正在慢慢的流逝,就像当年阿弟在她怀中渐渐没了气息。
她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想,可她控制不住地坠着泪,这种无力的感觉,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。
“六娘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