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抬起手欲敲门,可想了想,又作罢,她转身欲走。
却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开了。她回过头,见孟简之恰巧开了门,他一手举着烛台,是打算去堂屋添蜡烛。
他似乎见到她在门外,有一瞬的讶异,随即微微蹙起了眉头,眸中变得淡淡的,就像隔着重重云雾。
一向一丝不苟的他,今日散着发,乱发垂在腰上,他眼角泛着红,只穿着一件里衣,衣衫的领口半裳着,似是才从梦中醒来,可六娘知道,他一直在读书。
她不知该说什么,直到他的视线缓缓滑落在她手中的漆盘上。
她才垂眸,想起自己端着漆盘,她惶惶道,“哦,孟叔让我送羹汤来给你。”
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,错身留了一身之位让她进来。
六娘走了进来,屋内没有蜡烛,在这一片昏暗中,书籍散落在榻上和地面上。
六娘本想将手中的羹汤放在书桌上,可那里似乎没有多余的地方。
她便将羹汤放在塌边的小几上,几上放着他的外裳,她靠近塌就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,他的伤口应该还没有好彻底。
“多谢。”她听见他客气疏离地道了声谢。
她想起来她打算开口的话,犹豫道,“孟哥哥……”
他身形顿了顿,望向她。
她又看着他桌前成山的书卷,想起孟叔说不让她告诉他。
六娘抿唇,孟简之为了这次新科这般用功,若是真的分了神,出了岔子,或许孟叔更会伤心。
何况孟家的事情,她已经没有身份和立场插手,既然答应了孟叔不说,今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
她摇了摇头道,“孟哥哥,你忙着读书,孟叔一直不好意思打扰你,可你就要去上京了,他似乎有些舍不得,有空……多陪陪孟叔吧。”
他看着她,似乎等着她继续,可她没有再说什么。
他便说了一句,“多谢。”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,声音轻轻得,如一片津了冰水的羽毛抚过心头,没有什么重量,但留下的痕迹是冰凉的。
六娘转身出去,未与他再多言。
孟简之抬头,院子里依旧是熟悉的模样,可他许久都没有踏出这屋子了,他心中太过杂乱,许多当年的,如今的事涌向他的心头。
他看着那白底朱红色撒花小袄在院子里走过,衬得院子里似要生出朝气春意,可只是眨眼间,她便消失在门前,院子里又只剩一片萧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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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色青绿的时候,汝宁县的举子开始准备去上京。
孟老爹同孟简之清点着他箱笼里的细软银钱,干粮笔墨,孟老爹望着他良久。
孟简之跪了下去,向孟叔叩首,他伏地,直到孟叔将他扶起来,似有无尽言语要说,最终却只是淡淡一句,“去吧,一路珍重。”
“阿爹珍重,待孩儿科考归来……”
孟叔脸色半白,仓皇一笑,随之叹了一声,“简之,你长大了,你有你的路要走,你有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,不必顾及太多。”
孟简之听了这话,敛了敛眸,从他手中接过包袱。
“去吧,阿爹不去送你了,你老师和六娘会去送你们。”
“好。”他点了下头背上箱笼,便向门外去了。
他走到门边回头,看着孟老爹站在那里送他,只觉同往日出门而去并无二异,可他知道,终究有什会彻底的改变。在汝宁这平静而安逸的几年如一场不愿醒来的梦。
他有些不愿意从梦中醒转,于是走得很缓慢,直到孟老爹先回身关了门。
孟简之一个人沿着这条街向前走,他走过她的院子,听不见熟悉的声音,她今天不在,日后……便再也不能彼此为邻了。
顾翁戎在汝宁县县界,为汝阳书院的几个学子送行,办了一个小小的送行宴,不过几杯酒盏,几个果盘,众人站着举酒道别,六娘亦在帮忙。
赵
仕杰见孟简之过来,举杯道,“孟行舟!我们都已等你多时!”
赵仕杰看向顾翁戎身后六娘笑道,“小六娘,你的小郎君就要走了,还不快去敬他一杯送行。”
六娘剜他一眼,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动静,照旧给众人准备着杯子。
赵仕杰又笑道,“怎么了,六娘?越是不舍得?越说不出话来?”他们欲取消婚约的事情,尚没有告诉旁人,外人无从知晓。
“赵兄,莫要调侃六娘了,孟兄是我们这里最有希望金榜题名的,不过数月就能回来娶六娘过门了,你此时得罪了六娘,可没有好果子吃。”六娘只淡淡笑了笑,没有解释,自始至终,她没有多看孟简之一眼。
“老师!”孟简之向着顾翁戎拜首,顾翁戎看向他。
“老师保重。”孟简之却只是轻声道了一句。
顾翁戎亦敛了眸,向众人道,“此去京都山迢路远,你们一路小心,彼此看顾些,日后若能得个官身,也莫要忘记相互扶持的,同门旧谊。”
赵仕杰笑笑,“老师放心。”
托付完毕,六娘将顾翁戎腌制好的蜜饯递给他们每个人。
六娘仰着头,终于觑了孟简之一眼,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及膝长衣,背着箱笼,面庞隐在阴影下,愈发衬着他五官分明。
可是六娘觉得他这些时日变了,身上透漏着疲态,还有一丝的阴沉,或许是忙着读书,太过疲乏了。
六娘轻轻握了握指尖,原来,她还是不能一丝情绪都没有的看待他二人的离别,她暗自叹自己没用。
“祝你春来登科,蟾宫折桂。”她声音轻轻软软,却透着淡淡的疏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