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辈子他用着眼?神看着他的?时候,就?代表霍风对他的?修习又不满意了?,他总会在他侧哑着嗓子怒吼,“如此?,如何将亲军都尉府交给?你。”
可?知道霍风临终时,他却说?,“你能用两个?月的?时间?将亲军都尉府的?事宜全权接过,圣上果真?没有看错人,记得,光大亲军都尉府。”
上一世,孟简之自然不负希望,亲军都尉府在他在任时扩张至万人,亲军都尉府的?校曹大人苍黄翻复,亲军都尉府却永远立在皇都,仿佛不败的日月辉光。直到后?来,他接触了?大周律,才渐渐不再只盯着亲军都尉府。
孟简之用那半凉的茶壶给霍风满了一杯茶,低眸便见他身上溃烂腐败的?创伤,已经是多少妙药灵丹都挽回不了。
霍风垂首拂去茶盏,蹙着眉。“我时日无多,你这些时日若无圣命,便日夜来我这里,我交代东西于你。除了?之前交给?你的?暗线,亲军都尉府如今收编亲军五千人,暗线一千余人,在新朝当立之时人数已然不可小觑,且都乃精锐……
孟简之颔首坐在一旁,提笔记着霍风说?的?精要,虽然这些,他上一世已然了?如指掌,可?他仍得让霍风安心。
末了?,霍风拧眉紧盯着他,“你记住,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?。要做亲军都尉府的?校曹,最重要的?是,莫要把自己当做人,亲军都尉府的?校曹不过是个?陛下手?中的?刀,当得无欲无求,少情寡恩,君恩难测,一时翻覆,不是你和你亲人能承受的?。”孟简之知道,霍风说?这些话,亦是好心。
孟简之的?笔轻轻顿了?一下,淡淡应了?一声知道了?。
上辈子霍风也?同他说?过这句话,他已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,如今,他只是无甚情绪地听着。
直到漏夜时分,他才从亲军都尉府出来,他赁了?个?院子,在皇城不远处,只是,待到霍风逝世之后?,他大抵还是得住在亲军都尉府。
六娘从顾大娘住的?地方出来的?时候,月已至中天,月光盈盈撒在她肃白清秀的?脸面?上,不装点的?时候,又是另一番鲜妍样子。
一旁的?侍女笑盈盈欲接过她手?中的?漆盘:“郡主长得可?真?好看,郡主将漆盘放在这里,让奴婢来端吧。”
“本公主往日怎么没发现你的?嘴这么甜啊!怎么你家公主就?不好看?!讨打!”长平伸手?轻轻掐着一边侍女的?脸道。
那侍女躲过去,低身道,“都好看,只是公主素来不在意形象,男装居多,不给?奴婢夸奖的?机会。”
“公主殿下这是在哪里受了?气,拿人家出气?”六娘道。
“我不拿她出气,拿你出气!你怎么今日不陪我去宫中呢?让我一个?人应对皇祖母的?催婚。”
长平过来捏六娘的?脸,六娘和长平的?个?性投契,住在一起没多久,就?相从甚欢,肆无忌惮开些玩笑。
长平觑着她手?中的?碗,“这些煮粥的?活交给?她们就?行,何须你自己再亲自动手?。”
“日前及笄,阿娘她生病未出席,她心中记挂着汝宁的?事情和阿爹,我得去看看她。”
往日里,顾大娘生病的?时候,都是六娘亲自熬粥,六娘在阿娘面?前,不可?能拿这样的?架子。
为表养育郡主之恩情,皇帝亦给?顾大娘封了?诰命,但她此?时不得不同六娘一同住在宫中,宫中规矩繁多,顾大娘谨言慎行,除了?必要的?场合都不会去出席,生怕给?六娘惹了?麻烦,六娘知道她很不适应。
如今,她是郡主了?。六娘望着繁复的?檐廊,雕梁画栋的?后?宫,仍然有些不敢置信。
起初,她们跪在帐外?唤她郡主,她整个?人都呆住了?。
后?来,她们给?她说?来龙去卖,给?她看那她日日带着的?手?钏。
她知道了?她阿娘是谁,不得不说?,知道自己在这个?世上还有亲人,她是开心的?。
六娘自幼飘零在外?,曾经以为她的?日子就?在那方寸之间?。虽然她也?试想过靠着她自己,去做女医,走进这皇城做女官,可?哪里敢想从天而降一个?这样不敢妄想的?身份。
她活了?十五年,却不知道她自己是谁,而要由旁人来告诉她是谁,这从天而降的?恩典,砸的?她和阿娘都有些茫然。
而这茫然之后?,却隐隐有些对这恩典的?忌惮,她隐隐觉得这从天而降的?恩典背后?,是一张从天而降的?大网,用她的?血缘和身份牵扯着她的?所有的?行动。
她不再是六娘,而是肖臣毅和宋献宁的?女儿,是整个?大周尊贵无比的?郡主。以后?她的?一举一动,都有千千万万地人瞧着。
那些叩拜在她脚下,高呼郡主千岁的?人中,有欣慰的?,有看戏的?,有恼恨的?,这些素昧平生的?人对她产生的?所有情绪都不是因为她,而是……因为她没见过面?的?阿爹阿娘。
而且,六娘虽然年幼单纯,但她并不迟钝,这些时日,她看得出来,这些高高在上的?贵族,自然不像是身在汝宁为生计愁苦,为银钱奔波。
他们不受这些苦,但他们在用那种更?隐蔽,更?劳神,也?更?残忍的?方式,经营着眼?前盘根错杂的?富贵荣华。
她就?像突然闯入这张网的?外?来者,说?不好早就?成了?谁的?眼?中钉,而她甚至还没能看清这张网上是否有等待着她的?猎手?。
六娘拧着手?中的?帕子,看着上面?绣的?百合花有些出神,她似有若无地感?慨了?一声。
长平在一旁说?,“别担心了?,你的?养父很快就?会被接进京了?,皇祖母已经给?他了?一座小宅子,供他们平时居住,你得空了?,也?可?以出宫去看他们的?。”
长平打断了?六娘的?思绪,她望向长平,笑盈盈“嗯。”了?一声。
前些时日,陛下遣人去汝宁过问时疫之事,她本以为,顾翁戎会凶多吉少,为此?她也?跟着阿娘哭了?数日。
可?从汝宁回来的?人,却说?汝宁县的?学子大多无恙顾翁戎爹也?安好无虞,她悬着的?一颗心总算安放下来,原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?。
她给?汝宁去了?数封信,希望阿爹能早日赶赴上京与她团聚,如今,知道顾翁戎的?车马早就?启程,很快就?要赶到上京和她们团聚了?,她心中很是欢喜。
可?她如今不得不在宫中和长平同住,只能偶尔去看望他们,却也?让她难过,好像这后?宫之中,终究只有她一个?人。
她沿着重重花廊和长平在月光下缓行着,长平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太过担心。
一直不住地给?她讲些宫中的?轶事,六娘便始终默默地记着这些看似不大紧要的?故事。
无论怎样,眼?前的?路她得继续走,她得清楚地带着这些身份活下去,她不再是能为所欲为的?小女娘。
虽然如果,她的?身生阿爹阿娘,还有阿弟,没有去世,她大抵会是这世间?最幸福的?女子。
从宋献宁给?她取的?名字就?知道,世人望女成凤,而肖臣毅和宋献宁给?她起的?名字,不过是她能夷悦无忧,不识苦之滋味。可?,这世上没有如果……
这些时日,六娘与长平必须得做去宫中学府学礼仪规矩。
六娘想着她飘零许久,只跟着孟简之读过几本书,必然与这些皇家贵族有霄壤之别。
可?她没想到
,大周马上定天下,武德帝是布衣天子,出身草莽。这些王子皇孙也?不过才请了?夫子女史,学那些世家贵族的?书史琴棋,礼仪规矩。
不过课业上却很是繁重,从祭祀封禅到坐卧行走,又从孔孟之道到抚琴插画,甚至骑射狩猎也?是皇族女子要学的?功夫,时间?就?排得满满当当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