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娘又说,“汝宁县虽小,女娘儿郎间的故事却多了去了,今日她们笑我,明日,便会忘了这故事去笑别人,无甚意趣,索性,让他们笑一笑,竟算我的功德了。”六娘摇头心酸自嘲地叹了一声。
赵仕杰又笑了,“没想到六娘竟然有此见识,仕杰当敬你一杯。”
六娘来者不拒,接了就饮,一时又有些反复。
六娘又向赵仕杰说,“只是,如今,我也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。如果,他喜欢了旁人,我只求他告诉我,我才不会勉强他。他当自己是这铜板还是金银啊,怎么我真非他不可吗?我其实已经真的打定主意不要他了!
这门姻缘,他以为……不如他的意,莫非就如我的意吗……这个死家伙,自大,傲慢,又冷冰冰的,还总是拒人千里,他真当我稀罕他啊……可惜,我是一个小女娘,不然我也去考功名,却不要他相帮。”六娘醉了,她将手中空了的酒盏里拼命往外倒酒。
赵仕杰抬眸看向六娘身后的孟简之,显然这句话,他听到了……
六娘见席上人散了,她也起身。“赵公子,多谢你今日相陪,不过请你告诉他,他若自己不来送我,也不用他相托什么人送我,”六娘说完一个人从席上出来了。
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了,几日前的积雪尚未化去,在瓦铖上结出漂亮的冰凌,寒鸦冻得亦在屋檐上哀鸣了两声。六娘抬头向看去,却只见楼阁玲珑,拢着层层薄雾,她见不到鸟雀的影子。大约鸟雀如她一般躲将起来了。
脚下路面本就冻成一片,此时又结了银霜,六娘走路愈发不稳起来,六娘就这样踉踉跄跄,不知走了多久。
只是脚下一歪,突然倾身向前面倒去,却感觉她的手臂被一个人拉住,却被箍得牢牢的,她回头,发现孟简之也在。
“孟哥哥?……”六娘突然将头抬了起来。“你是专门来送我的吗?你不用陪纪姑娘了?是不是?”此时眸子里竟是明媚灿烂。
孟简之望着她的眸,小女娘却一下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,握着他的臂膀,如同小时候给他撒娇那般。
她叹了口气,自顾自委屈巴巴地说,“孟哥哥,我昨日将你给我挑的书都读完了,如果我能一句一句地解释给你听,你可以抚琴给我听吗?
说着六娘双手懊丧地说,“孟哥哥,我都未听过你抚琴,可,纪瑶琴却日日可以听到!”
“只要我的书读好了,是不是就可以听你抚琴了?让他们再笑话我,不许笑话我……”
他垂下眸,说,“不会有人再笑话你……”
怀中的六娘向是没听到,依旧向孟简之,委屈道,“孟哥哥,你喜欢纪瑶琴吗?”
孟简之不语,她知道她醉了,只是握着她的手带她往前走。
可身前的小娘子已怫然不悦,她醉了也想要他回答。
“孟哥哥,你总是这样,什么都不同我说。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她委屈地松开他,因为有着醉态,脸上的半恼半怒根本遮掩不住。
她深吸口气,垂了泪,看着他道,“若是那你喜欢的是那样的世家女子,这门婚约,就作罢吧,我放过你,也放过我自己……”
察觉到六娘松开他,孟简之不知为何,突然心生一种无名的烦躁,他忍住了,看向她,“六娘,你醉了。”
六娘踉踉跄跄后退半步,泪眼朦胧看着孟简之。“我没有醉!我想过了,纪瑶琴说的对,我不应该在婚事上勉强于你,你有选择的自由,你不用同情我,我不要你的同情和可怜了!你若喜欢她,就放过我……”
她用那双乌黑的眸深深地望着他,盼着回应。孟简之的心思就像那双眸太深,她猜不透。
孟简之开口,“我不喜欢她。”
他叹口气,轻笑道,“喜欢?喜欢是什么?”
他眼间是雾蒙蒙的,他摇头自哂,“在这人人倾轧的乱世,喜欢二字会否太过轻飘?”
他声音轻飘飘得,仿佛在问她,又仿佛在问自己。他眸间有些迷茫,过了很久,他才回过神,重新将视线落在六娘身上。
六娘定定地看着孟简之。
她似乎还有无数的问题要问,可这一刻,又觉得都不重要了。她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。
她一时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,她似乎想反驳他,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她摇摇头,用手揉了揉她的太阳穴,今天或许真的喝太多了,可她重新看向孟简之的那双寒眸,便觉得她所有的酒意都好像在这一刻清醒了在……
后来,他叹口气,笑了一下,六娘却觉得这笑有点哀戚,他轻声道,“回去吧。”
六娘便呆呆地,缓缓地跟在他身后,她步
子不稳,总是要摔倒,孟简之总得去扶她。后来孟简之没了耐心,双手握住她的双臂,反身一拉,将她背在背上。
本来醉得有些呆呆的六娘,被孟简之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了。
她此时竟然安安稳稳趴在他的背上,抱着他的肩,只这一瞬,仿佛回到了小时候,回到了当年孟简之还与她还无男女大防,不甚顾忌的时候。
六娘安稳下来,不敢再高声说话,唯恐此刻只是个不堪一击的梦境,她一碰,便瓦解冰泮。
第11章想起昨日的无状,红了耳……
冬日寒气直入肺腑,两个人轻轻呵气,聚做雾蒙蒙一团,在彼此耳畔互相融合交织。
寒风不住往六娘的袖笼里钻。
六娘想了很久,还是没有结果,她将脸贴在他肩上,低声嗫嚅道,“六娘对孟哥哥的喜欢也会太过轻飘吗?”
六娘没有听到任何回应,她也似乎并没有想要什么回应,只是在问自己。
两个人默默地在巷道中走着,偶尔,六娘几乎要掉下去的时候,孟简之将六娘重新向他靠一靠。
孤灯下孟简之的身影被拉得修长。
六娘靠在他肩上,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心跳,交织着跳动,很乱很乱,后来……渐渐地跳在了一处。
她闭上眼,觉得快要睡着了。
那一夜,六娘睡得还算稳,梦里仍能闻到小郎君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,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味道。
也许是因为孟婉那句话的缘故,第二日,孟简之和纪瑶琴的传言在汝宁传得甚嚣尘上,虽不尽是事实,却还是传到了两家父母的耳朵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