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瑶琴将珠钗拔下来,在六娘鬓边比了比。
六娘神色戒备起来,她后退半步,与纪瑶琴拉开距离,“纪姑娘有什么话,直说便是,我听着呢。”
“六娘眼光不差,自然知道这支珠钗有多漂亮,你可知道它是哪里来的?它是宫里的司珍做的,但它耗费了多少金银、心血亦不重要,可它得过贵人的一声赞扬,经过贵人的手,便是独一无二了,贵人将它赏给了我,说明我能得贵人器重,你可知道,我有多少贵人赏赐的东西,随便一物,便是买下……”
纪瑶琴扫了六娘浑身上下,轻笑一声,“便能买下你家整座宅子都够了,你呢?你有什么?这身半旧的小氅吗。”
六娘蹙了下眉,不想再听,可纪瑶琴又道。
“六娘,孟大哥在教你读书,齐大非偶的道理,想必你也知道一二,孟大哥是要扶摇直上的人,他与你的婚约,本就不是他意愿。对于,孟大哥来说,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懂他,襄助他,扶持他的人,而不是……”
“而不是因为他一时的善意答应了婚约的人,你对孟大哥的心意,谁都知道,可,你既喜欢他,便不该再用你多年的情谊绑架他。”
六娘不言语,纪瑶琴笑了笑,“你和孟大哥那不堪一击的过往,孟大哥都同我说过,比起孟大哥的前程,这些过往什么都不是。”
六娘回头凝视她,“这话……是他说的?”
“自然……”
六娘直勾勾地看着她,末了,丢下一句,“我知道了。”
六娘转身就走,不想停留片刻。
“六娘……”纪瑶琴没想到她的反应就是这样,在六娘身后喊她。“来年,孟大哥去春闱的时候,我会与他一起去上京。”
六娘步子终于一滞。
纪瑶琴似乎笑了笑,又道,“日后便少与你相见了,这支珠钗便送与你,聊表纪念。”
“去上京,是你的事情,不必告诉我。至于你的东西,无论花了多少心思金银,还是什么贵人相赠,我并不稀罕,至于……孟哥哥……他不是这些金银。他的心意,谁都左右不了。我想,他既答应了这姻缘,无论是真想娶我,还是只想帮我,这都是他的心意。”六娘说完转身不再理纪瑶琴。
直到六娘看到孟家门前的额那盏孤灯,才发觉自己已然到了家。
她觉得心里似坠着大石,沉重地让她喘不过气来。
她缓缓蹲下身,坐在孟家的门口,抱着的双臂,她觉得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无助。她从未允许自己这样沉浸在这样的失落中。
不知为何,六娘总觉得,她与孟简之,却并未因为这桩姻缘走近几分。她心中委屈,忽红了眼眶。
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直到她察觉自己被一个黑色的阴影笼罩住。
六娘惶惶抬头。她不知何时孟简之来到家门口的。
“孟哥哥……”孟简之看着她的神色,分明一怔,他蹙起了眉。
六娘分辨不出来他的神情,他的眸一向那般深沉,里面装着的,是六娘不懂的复杂神色。
也许,真叫纪瑶琴说对了,她虽与他一起长大,住在他的隔壁,她却不懂他。他也从不开口,从未希望,她能多懂他些。
“怎么了?”孟简之的音色清清淡淡。却稍稍蹙了下眉。
六娘轻轻站起来,仰视着他。他亦看着她,发现她眼角透红,分明是刚哭过的模样。
六娘犹豫半晌,说,“孟哥哥,可以不教纪姚琴学琴了吗?”
孟简之困惑地看着她,将一双眉蹙得愈发深了。
过了半晌,她听孟简之道,“六娘……”
“孟哥哥,我不喜欢纪瑶琴……也不想让你教她学琴”她不信纪瑶琴说的话,就算孟简之要同她说什么,也不必假借旁人之口,可纪瑶琴的话让六娘觉得她可怕,她有些激动,一时落了泪。
孟简之看向六娘攥着他袖口的手。“六娘,我同你说过,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……”
六娘放开她的袖口,微微垂下头来不再看他。
孟简之轻轻叹了口气,他突然伸手,似乎想要抚她的额头,可手却停在了半空。“这门姻缘…当真让你这么痛苦吗……”他问她。
六娘呆看着孟简之,她不明白孟简之的话是什么意思,她亦,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孟简之收回手,说,“六娘,回去吧……。”他不想告诉她修琴的事情,他不想再让她因为这件事困扰,可他觉得她似乎更困扰了。
他本想再多说些什么,可他终究都咽了回去。他凭什么开口呢?他凭什么给她许诺呢?他凭什么向她保证他根本无法保证的未来呢?他只是望着她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六娘实在太过疲惫,她转身回了屋内,昏沉沉睡了一晚。
她做了噩梦,梦到她和孟简之,阿弟一起去后山玩,不知如何走入无边的瘴气。
阿弟丢开了她的手,她怎么也找不到,她回身去寻孟简之。
孟简之却冷冷对她道,“莫要再跟着我。”
他转身走入瘴气中。
六娘惊慌地跟上他,可后来,却发觉瘴气之中有个水亭,他坐在那里与纪瑶琴一起弹琴。
纪瑶琴发现了她,她冷笑一声,拔下头上的那根珠钗。
“孟大哥让我告诉你,不要再做痴心妄想。”
六娘欲躲开纪姚琴挥向她的珠钗,整个人骤然向下方跌去。
六娘惊醒,背后出了一层凉汗。
她蹙着眉头望向窗外,日头都不知晒到哪里了。
她起身梳洗,孟简之给她的那只喜鹊,却在笼子里不停的叫。她走过去,发觉她身上的伤口还未好,大约是痛得,才这般鸣叫。
六娘轻轻给它上了药。她希望它早点好,她已经用一桩姻缘捆缚住了孟简之,这喜鹊是灵物,不该因为一点伤被困于此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