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请山长不要忘了你今日所言。”那人丢下一句话走出去,山长滞了片刻,方疾步跟上。
六娘终于长出一口气,身后津了凉凉一层薄汗。
无意间偷听了别人的秘辛,此地哪能再留,六娘从袖口拿出玥娘要借的画本子,抱在胸前,悄悄推开门正欲离去。
却见远处纪瑶琴穿着一身墨蓝色大氅向她走来。
六娘本不想与她多言,没想到却又撞见她。
纪瑶琴却笑盈盈地望向她,“顾姑娘。”
纪瑶琴抱歉似的笑了笑,“孟大哥自始至终都未告诉我你的身份,倒叫将你错认为书院的洒扫,直到问了阿爹,才知道你是顾老师的女儿,是我失礼了。”
六娘淡淡道,“书院少有女生,纪姑娘没见过我,认错了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纪瑶琴两次见六娘,意外地发觉,除了这身衣衫,她并非海棠说的那般粗鄙,倒是大方有礼。
她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停了一瞬,又道“我能同孟大哥一样,叫你六娘吗?”
六娘轻蹙了下眉尖,“当然可以,所有人都是这么唤我的。”
纪瑶琴似是格外开心,“好,六娘,那以后,我们就是朋友了。那天的事情,你不要怪我,更不要怪孟大哥,孟大哥的个性自来就是那样,让他开口向我介绍你,只怕很难。”
纪瑶琴上来握住六娘的手示好。
六娘听纪瑶琴的话却觉不悦,纪瑶琴言语间总欲彰显她与孟简之的亲近。
六娘不想再留在这里应付纪瑶琴,她从纪瑶琴手中抽出自己的手。
“我与孟哥哥自小没有隔日的愁,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离心。”
纪瑶琴神色略微尴尬,眼神不自觉从上到下移到六娘手中的书上。
纪瑶琴一哂,“六娘喜欢看这种书?文朔楼确实是什么书都有,六娘若喜欢,可以随时来看。”
六娘抿唇,她卷起手中的画本子,她实在不喜欢纪瑶琴这种赤裸裸地鄙夷眼神,六娘将书揽到怀中,退后一步,周全地施了一礼,“我先告辞了,孟哥哥应该还在书院外等我,不好让他等久了。”
说完,六娘不等纪瑶琴答复,转身便走。
六娘抬头,不知何时凌空撒雪,纷扬漫卷,不多时已银霜遍地。
六娘扪心自问,她是着实不喜欢纪瑶琴,她不喜欢的人,她不想在她身上浪费时间。
可孟简之呢?他也同她一样不喜欢纪瑶琴吗?她不知道。
身后的纪瑶琴和海棠转身离开,纪瑶琴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。
虽然六娘不认识她,可其实,纪瑶琴却早早认识六娘。
那日,她不过是试探一下孟简之和六娘的关系。
“这孟公子虽然俊俏,到底不过是个白衣,姑娘怎么就对他格外青眼呢?”纪瑶琴的丫头唤海棠的在一边道。
“海棠,十年河东,十年河西,可不能小瞧于人,汝宁多少年才出一位解元,以孟简之的才学,取个进
士不过是探囊取物。
娘亲虽说出身四大家族,其实不过是旁支别系,加上父亲没有实权官职在身,哪次回去祭祖,不是受尽那些所谓嫡系的白眼,若是明年入宫才选不上,最后结局不过是被族里随意寻个旁支的混小子嫁了,我和娘亲这辈子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。
世家,听着好听,可我这种旁支别系,生下来是棋子,一辈子都是棋子,我自己的姻缘,我自己的前程,我总要自己争取一次。”
族里一直想让纪瑶琴参加明年的才选。且不论才选能不能选上,就算是选上了,当今圣上都够做纪姚琴阿爹了,她如花年纪,不想磋磨在深宫。纪瑶琴想在才选前,在举子中,先择一人定了婚事,那送入宫的就不会是她了。
偏偏这届的举子里,见了孟简之,便再没有旁人能入她的眼。
这些时日,纪瑶琴没少在孟简之身上花心思,可孟简之对她甚是冷漠,甚至转眼就同一个如此平凡的小女娘定了婚约。这对自小没怎么在异性身上受过挫折的纪瑶琴来说,自然是莫大的羞辱,可却也让她越来越不甘心。
“姑娘放心,姑娘才貌无双,那孟相公也是个男子,必然不能免俗。至于那个姓顾的,不过一个小小书匠的女儿,也配同姑娘争?”纪瑶琴悠悠道,“是啊,一个看俗书的人……只是…”
只是,想起那日孟简之看着六娘背影出神的情形,纪瑶琴心中又不免打起了鼓,他会喜欢她吗。
阁楼之上,穿着藏青色直裰的男子,浅笑看着书楼前的两个小女娘,向身后的老妪问道,
“嬷嬷瞧着可有趣?”
“小女娘们为了心上人伤怀,倒叫老身想起了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小女娘的时候,青春年少,豆蔻年华,既有情爱可谈,还有前程可奔,真叫人艳羡,不像老身已是半条身子入土的人,这辈子再没什么故事了。”
那男子笑笑,“嬷嬷瞧着这两个女孩儿,哪个更漂亮些?”
“山长的姑娘华服霓裳,可若论相貌,必然是难与头前儿的那位姑娘相比。”
那男子敛了笑,“是啊,这样出众的样貌,倒叫我想起一位故人来。”
老妪似是猛地回想起什么,“听您这么一提,老奴亦觉得太过相像了些……”
“也许,汝宁之行,会有些意外之获。”那男子沉声笑了笑道。
第6章六娘,听话……
汝宁县下了雪,顾翁戎感染风寒,几日没去书院应卯。
顾翁戎抬头看到屋外,凌空撒雪,纷扬漫卷,正欲收起手中的长卷,却见六娘从堂外走来,小女娘穿着自己做的猩红色狐皮小氅,手中端着热盈盈的汤碗。
她的小姑娘长大了不少,略点脂粉已然嫣然俏丽,她自书堂走过,多少学子的目光不禁落在她身上,六娘不察,顾翁戎自然辨得这些目光里有多少惊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