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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(第1页)

说完,他还帮郁危手背上那只水汪汪的眼睛擦了擦眼泪。

温热的触感一点一点地扩散开,无比真实。郁危想起了自己昏睡中做的那个梦。

他闭上眼,好像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山花,郁郁葱葱的昆仑山,还有一个他刻意回避、却无法忘却的人。

他在梦里用手指一点点摸过了那个人的面容,连骨骼都刻在了心底,难以磨灭。

郁危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谢无相脸上。视野里仍是一片朦胧模糊,他甚至还不知道谢无相长什么样子。

他忽然冲动地想摸一摸对方的脸。

手抬起一半,又放了下来,郁危坐在桌边,还算自由的左腿垂在一侧晃了晃,突然说:“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剜灵相吗。”

“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一些糟糕的事。”他淡淡道,“我从前是仙府楼家的药人,楼家给奴隶的印记,就是眼睛。”

他从一个药人,摇身一变成了昆仑山上唯一的小徒弟。

郁危曾经想过,楼涣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进昆仑山。那时他以为昆仑山是另一个地狱,他会被血淋淋地烙上另一个奴印,毕竟这世上没人爱他,也不会有谁全心全意对他。

明如晦给他沐发,他以为对方要淹死自己;喂他吃没见过的果子,他以为是让他试毒;给他换了身新衣服,他以为自己要上路了。

那时的楼九装乖,警惕,紧绷了大半个月,却发现无事发生。

他想,或许是楼涣脑子一热,送错人了。

“我的灵相是怎么来的,是不是源自仙府的肮脏和痛苦,我其实不在乎。”

他在乎的只有昆仑山上的人。

郁危目光没有落点,放空一样,直直地望向空处。他眨了眨眼,眼前还是一片黑。

后来他才知道,根本没有什么机缘巧合,自始至终都是算计好的。

“直到他们利用了我的灵相,”他迟疑着说,“我……害了一个我很在乎的人。”

话音落下,谢无相罕见地没有回应。

过了许久,他才轻声开口,像怕惊醒什么一样:“你从前也有过灵相吗?”

郁危顿了顿,说:“不算是。”

那是一个未成形的相,被他亲手剜掉了。很痛,流了很多血,他清楚自己今后可能再也不会有灵相了,但是他不觉得后悔。

谢无相没说话,忽地靠近了些,近到他能感受到对方微微的呼吸声,下意识绷紧了身体。

然而下一刻谢无相却低下头,手伸到他的颈后,拨开了半湿的长发,看向颈后的那只眼睛。

“别怕,这是你的相。”他说。

气息倾洒在颈侧,随着唇齿开合,拂过敏感又脆弱的瞳膜。郁危僵在原地,听见他说:“灵相因炁而生,炁是如何,相便是如何,和你的过往无关,今后也不会再被谁操控。”

“它属于你,只属于你。”谢无相说,“和你很像——”

要觉醒自己的相,需要很多契机。有人终其一生也与之无缘,有人无心之举却得道飞升。世间至今万万年,有此机缘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。

他垂着眸,很仔细又认真地用指腹蹭了蹭那只漂亮的眼睛。半晌,低声笑了:“……是很漂亮的相。”

水汽氤氲,浴桶还在蒸着热气,话音被裹了一层膜,不甚真切地撞进耳中,郁危怔在原地。

他刚到昆仑山的时候,不认识路,有一次走夜路,把自己带到了沟里。

白天刚下的大雨,将草皮冲掉,在沟里煮了一汪泥水,他扑通滚了进去,变成了个泥人,从头发丝到脚底,沾满泥巴,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。

爬出去说不定又会掉进另一个沟里。他不敢劳烦明如晦,默默地打算坐在沟里等天亮,再悄悄地溜回去。

等了很久,他都快睡着的时候,忽然发现了一点亮光。有人提着灯从山上下来找他。

他想爬出去,然而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样子,又自闭地坐了回去——明如晦喜欢干净,他不想被赶下山。

他忍着肚子饿,眼睁睁看着光亮一点点从视线中远去了,抿抿唇坐了回去。肚子叫了一声,他抱着腿,坐在沟里,出神地望着月亮。

连昆仑山的月亮都比山下的好看。

下一秒,月色被更为皎洁的银发掩过,明如晦提着灯站在沟边,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,看了半天才发现这就是自家徒弟,蓦地笑出了声:“哪里来的泥人。”

泥人:“……”

“沟里好玩吗?”明如晦道,“半夜三更都不着家。”

泥人摇摇头,不好玩。

明如晦对他伸出一只手,就这么看着他,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犹豫了一下,没敢碰,自己努力地爬了上来。

明如晦道:“那回家。”

泥人僵了一瞬,半晌,垂头丧气地点点头。

回家,明如晦要把他送回楼家了。

那一抹灯火忽然变得很刺眼。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明如晦的身后,闷头走路,好像这样就能逃避事实。半晌,眼泪忽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,砸到了土里。

他干巴巴地说:“对不起。”

明如晦停下,回过头一看,泥人的眼泪正掉得汹涌。

“我变脏了。”泥人问,“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?”

他没抬头,哭起来也悄无声息,不喊不叫,安静得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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