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个字之后,邵挽隐约感觉到什么东西变了。沉沉的,压着他喘不过气。
谢无相微微垂下眸,看着他,或者说他的视线根本没有落点。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:“为什么会变成鬼?”
邵挽莫名地有些紧张。他总觉得有些不一样,因为谢仙长很早就知道了他和师哥的身份,但却从来没有介意过,也没打算刨根问底——今夜却不一样。
他想了想,回答道:“人死了,就会变成鬼。”
他是在河里淹死的,死后变成了鬼,一开始没有形体,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游荡,看着邻里将自己的尸身从水中打捞上来,看见爹娘痛哭,然后在一个下雨天被安葬。
师哥这样厉害的人,不知道是怎么死掉的。与他不同,师哥死后便有了形,他听说只有思虑太重的鬼才会这样。
还有,师哥没有尸身。
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那天。
邵挽那时还被吓了一跳,因为作为一只鬼,对方实在是太惨了一些。
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,浑身挂满深浅不一的伤口,冰天雪地里,垂头跪在几乎凝结成冰的血泊中,一动不动,像一棵不可被撼动的树。
邵挽躲在石头后面,不敢上前。
他看见地面上铺开巨大繁复、邪异诡怪的阵法图腾,被血浸泡得发红。从地下钻出无数双惨白的手骨,生拽着对方苍白的手腕脚踝,把他往下拉去,试图把他生生吞没。
看上去触目惊心。
然而下一秒,那只鬼忽然动了动。
他呛咳出一口血,睁开眼,失焦的眼底一片空茫。
然后沙哑着嗓音,冷冷吐出一个字。
“滚。”
一字落下,天地间似乎都静了静。下一秒,他指间几近干涸的银色灵力骤然翻涌高涨,掀起巨大的气浪——
灵力自爆,阵法震碎。
……
事到如今,邵挽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是会觉得害怕,甚至都没敢跟当事人说。他很小心地说:“醒来后我问过师哥,他看上去也记不起自己的死因了。”
“师哥还说,他的尸身丢了,他很烦,要找回来。。。。。。”
啪嚓——
清澈的碎裂声惊得邵挽慌忙闻声望去,却看见原本完好的茶盏此刻碎了一地,滚烫的茶水将谢无相的手指烫红一片,转瞬向手背蔓延去。
邵挽慌乱道:“谢、谢仙长,你在流血……”
碎瓷片扎进手心,血顺着手腕淌下来,谢无相看了一眼,没说话。
他似乎感觉不到疼,盯着嵌入血肉中的白瓷,走神了一会儿,才道:“怎么会丢了。”
房间里天青瓷瓶插的花枝将光影剪得细碎,洒在他的脸上,影影绰绰,半明半暗。猝然一瞥中,邵挽发现他的神情甚至可以说是沉郁的,目光中,那种游刃有余的、若即若离的抽离感骤然不复,变得沉重而有分量。
谢无相撩开眼睫,烛光照进他的眼底,一片晦色。
邵挽摇头:“我也觉得奇怪,按理说,变成鬼的时候,尸身应该离得不远的。”
他说完,屋里又陷进沉默。邵挽默默想,谢仙长今晚似乎格外不同,不苟言笑的样子有点吓人。
过了一会,他听见谢无相站起身,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这章修了下文
第28章心绪难宁
郁危出事后,为了寻药,他们在单鸦村没有待太久,临时在一座小城的客栈里落下脚来。但说是寻药,实则普通的药物对郁危根本没有用。他中的是生老病死苦五劫中,一道极为凶险的老劫,寻常人会在短短几刻中脏器衰竭、衰老致死,而他如今已是死魂,不会变老,只是渐渐地身体会失去知觉,结果如何,没有人得知。
从古至今没有这样的先例。谢无相推开门,顿了一秒,随即抬脚往楼下走去。
客栈在城外,宾客稀少,夜里尤其安静。他避开前门,走到后院外的密林中,屈起两指,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身旁一棵树的树干,开口唤道:“椿。”
阴云掠过,月色微微一暗,地上的落叶无风卷起,很快形成一个一人高的漩涡。等到月光再照到地面,已经多出了一个人的影子。
传唤得毫无预兆,椿手里还拿着呲水的浇壶,愣了半天,才反应过来:“殿下。”
夜里是他照顾昆仑山上草木的时间,殿下也知道他满心惦记着山上的花花草草,以往不会选这时候找他,除非是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他规规矩矩地把浇壶收起来,听见谢无相道:“我有事不确定,想问一下你。”
能让对方都不确定的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,椿闻言有些吃惊,问:“是关于什么?”
“鬼魂。”谢无相垂眸望着手中的落叶,叶脉透明,分成数枝。他难得出神,有些神思不属地开口,“我见到了徘徊于世的鬼魂。”
人死后化为鬼魂,理应随指引进入鬼界,轮回往生,不该在人间过多逗留。但以往也有例外,往往是鬼界出了差错,忘了引渡鬼魂入界,但也有极少数特别的。
椿想了想,了然道:“是心事未了。”
这种事并不算稀奇,椿活了几万年,见过好多迷失在世间的鬼魂。鬼界自然会差人来处理这些游魂,而那些执意不愿离开的,结局也都是彻底灰飞烟灭,他看见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。
这样的情况,他见过千遍万遍,殿下只会见过更多,像今天这样突然提起,却是头一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