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暇睁大眼睛,连声音都亮了些许。他真情实感地兴奋道:“好!谢谢老师。”
关于故事的后续大纲,其实叶暇没有把它们写成文字记录下来,大部分都塞在脑子里。他向来坚信,自己用脑子能记住的情节才是最好的。
荒原女士极耐心地听他从起初讲起,言语简练,但也足以草草概括他们的一生。
讲完之后,她沉默了许久,最后才在叶暇略带紧张的神色中开口。
“一个……披着喜剧外衣的悲剧故事啊,小叶老师。”
小叶老师深深地低下头颅。
他以为自己总在直播间被骂“刀子王”,他的心已经冷得像大润发杀鱼老板一样了,但面对荒原老师不带一点修饰的指出,他还是感觉到一阵心虚。
“是、是有点太虐了,可能……”他略磕绊了一下,说,“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。”
“谈不上好坏。”荒原女士说完,思考了一会儿才接着道。
“我只是觉得……在你的描述里,我好像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种,‘虽然此刻拥有,但永远在准备失去’的情绪。”
讲话不疾不徐的女士忽然侧头,胆怯与人社交的漫画家,在谈话里第一次定定直视叶暇。
她语气仍旧温和地问:“这是你所想要表达的情绪吗?”
叶暇顿了顿,良久才说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说:“我其实……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情绪,老师您所说的理论,我今天是第一次接触到。以前我想故事、画故事,基本都是一种……下意识吧。”
一边说着,叶暇的眉头一边困惑地拧起来,问:“我好像,从来没有这么想过。”
荒原女士微微颔首,含笑说:“当然,我所说的‘情绪’,不是那么外显的东西。我提到的‘特质’,也不是被你表现在一个角色上的。如果掰开来看的话,你故事的三个男主角,从‘失去’的程度上讲,其实都是梯度递增的。”
“小世子刘勍。他的童年缺失了父母的关爱,虽然在少年时期被接回王府,但他最终还是选择远走边疆,重新失去亲情,还有他原本可以安逸终老的人生。”
“皇子伴读王修沁,文曲星降世,文章打小就在皇帝眼前挂了名号,家庭和睦官途顺遂,最后却亲人深陷大案,面临法理和情理上的抉择,得罪朋友,也没救下亲人。”
“叶靖海……这个角色更像是一无所有。哪怕曾经和王修沁的友情,都像是他借来、甚至偷来的。”
荒原女士慢慢地说了一长串,抿了一口鸡尾酒,问。
“他最后死了,对吧。”
叶暇点头。
“这个角色……和修沁之间隔着不可调和的家仇,复仇之后,我觉得他大概也活不了很久。”
“不是说修沁会对他兵刃相向,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,只是他自己大概,觉得心里永远也轻松不了了吧。”
荒原女士什么都没说,只是依旧宽和地轻笑,在这样的笑容里,叶暇苦笑捂脸。
“老师,我说着都觉得这作者有点不是人了……”
被叶暇的动作逗笑,荒原女士轻声道。
“现在的网络我也有研究过,轻松愉快的东西确实更加吃香,但我想,大家也需要这些情绪之外的表达。”
“小叶老师,跟你聊了这么久,我大概明白了。”荒原女士说,“你心里非常清楚且肯定地知道,这个故事的结局、甚至说从基调上来说,都很沉重。你不是现在才知道的,你一直都知道这一点。”
叶暇点头。
他以前只觉得发刀是把读者的笑容转移到自己脸上,从来没想过,自己也有笑不出来的一天。
荒原女士问:“那以前,为什么没想过改呢?”
“以前……”叶暇张了张嘴,想了半晌才说。
“大概是因为,以前没有想过拿这个赚钱吧。”他迟疑道,“以前只是想画一些……人组成的故事。”
荒原女士忽然轻笑:“所以现在是因为,孩子马上要走上工作岗位了,害怕被领导批评而担心吧。”
“啊。”叶暇只觉得当头棒喝,瞬间发现,荒原老师的这个比喻简直恰当妈妈给恰当开门——恰当到家了。
“是,对!”他急道,“就是担心大家不喜欢。”
“不喜欢的话……”
有些话就好像憋在心里很久,忽然泄洪一般倒了出来。叶暇忽然发现,下午在阁楼和傅踪把这事定下之后,自己心底适中有点暗暗的焦虑急躁,也正是因为这种被藏起来的微妙的情绪,他才会那么果断地答应“来茶话会”的邀请——否则按他一贯的作风,晚上应该回家大睡一觉才对。
“大家不喜欢的话,就会没有人看,没有人看的话,傅踪、还有其他所有人的投资和努力就会亏本、会白费。”
叶暇心跳得很快,急迫地想向这位大前辈寻求一个答案。
然而荒原女士依旧是温温柔柔地笑着。
“怎么会呢。”她说,“小叶老师,你担心太过了。”
“第一,粽粽选择你的故事作为他的第一个项目,是出于他自己的考量,其中也有他新公司团队的支持,但总之,在‘把你的作品动画化’这个项目上,他才是要为之担责的人。”
“第二嘛……”荒原老师笑意更浓。
“粽粽下午的时候,开心得给我发了好些条消息。他是新公司、新班底、新ip,他爸爸也没打算在钱上帮些什么,原本在投资上,他一直有些捉襟见肘的。”
“但下午他告诉我,你的那位小伙伴,跟他签了一个亿的对赌条约。”